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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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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履

天色漸黑後,眾人不準備連夜趕路,便尋了一處客棧歇了下來。

殷莫辭坐在房中細細地擦拭著佩劍,一想到白天發生的事情心緒就難以寧靜。

萬鈺彤如今和他住在同一處客棧裏,他心中極想去尋她問個明白,但一方面怕被其他門派的人撞見會拖累萬鈺彤生出瓜李之嫌,另一方面又覺得萬鈺彤或許並不想見到他。

他木然地坐著來來回回仔仔細細地摩挲著光潔可鑒的劍身,突然聽到外邊隱約有響動,他動作一頓,側耳聽了聽,眼底快速閃過一抹亮色。

他收起劍起身推開廂房門,只見樹影搖動之間立著一個姣逸的身影,來人披著帷帽站在廊橋下。

他心念一動迫不及待地提步走了過去,來人轉過身來,面如明月皎皎,正是萬鈺彤。

他難掩喜色,看向她的目光含蓄又克制,只敢悄悄看一眼便仿佛被灼傷了般雙眸垂向地面,但片刻後又忍不住擡眼偷覷她。一邊又怕驚動其他人,迎上去後都沒有叫她的名字。

萬鈺彤斜著他:“不請我進去坐坐嗎?難道要站在這裏說嗎?”

殷莫辭這才反應過來,忙側過身讓萬鈺彤進廂房。

萬鈺彤進屋之後卻沒有坐下長談的意思,她立在中央,開門見山道:“多謝你今日幫我,但若有下次殷盟主也不必如此,就算真的被他們搜查了馬車,我也沒什麽好怕的。”

殷莫辭面色一黯,也直接問她:“馬車裏的人究竟是誰?”

“你既然都猜到了,何必再問我?”

殷莫辭表情有些難堪,他是猜測過那個人的身份,但並不希望自己猜的是對的。

他長久沒有再出聲,萬鈺彤詫異於他的沈默轉過身來看他。只見他垂頭坐在桌旁,燈燭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白墻上的影子顯得有些頹然。

在殷莫辭面前她也懶得再偽裝矯飾,她饒有興味地欣賞著殷莫辭的反應,嘴裏說的話則在繼續誅他的心:“既然這麽難以接受,殷盟主白日裏何必還要幫我掩飾呢?若是後悔了,現在去告訴那些人也來得及,定能把他們嚇一大跳。”

殷莫辭有些疲憊地按著眉心:“鈺彤,你別說這種氣話。”

萬鈺彤厭煩他這種姿態,她走到他身邊,兩人流雲般的衣邊糾纏在一起。

她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殷莫辭,冷聲質問:“你分明恨極了祁宥,他多次陷你於不義,為何你總還要逼迫你自己做出一副寬宏大度的樣子?你何時也學會了這種兩面三刀的行事方式,這可不是你一貫奉為圭臬的正派所為啊。”

殷莫辭聽不下去般側過臉,萬鈺彤就跟著走到他另一側,不允許他躲避。

殷莫辭逃不過,他渾身都緊繃著,臨陣對敵也不過如此,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鈺彤,你不要這樣說,你知道我不是的,你知道原因的。”

“原因,什麽原因?”萬鈺彤窮追不舍,欣賞著他窘迫的神態。

她湊上前去,意味深長的眼神來回打量著他,直到把殷莫辭逼到整張臉乃至脖頸都漲得通紅,她才意興闌珊地向他確認:“因為你愛我?”

殷莫辭被她看得頭都不敢擡起來,仿佛放棄了一切抵抗,但這樣也就相當於默認。他並不羞於承認,只是他心中的巨鐘被萬鈺彤牽引著巨顫著,令他感到羞愧、迷茫又絕望。

得到這個答案萬鈺彤的笑意反而完全褪去,她站直身,重新退到三步之外。

“真是可笑,從前我學著世家閨秀該有的樣子,對你百般忍讓,體貼入微,你避之不及。如今圖窮匕見,對你棄若敝履,你反倒說愛。”

這話如同一把鋒芒畢露的利劍,精準無比地刺入殷莫辭心底最柔軟處。他看不清來路,辨不清因果,只得到了一個狼狽不堪的結局。

萬鈺彤用看怪人的眼神審視著他,自言自語般感嘆:“真是奇怪。”

她欣賞夠了殷莫辭的窘態,便沒有了再在他身上多浪費時間的興趣。

“既然你愛我,那你能不能為我做一件事情?”

“什麽事?”殷莫辭勉力平覆好心緒,擡起頭盡量用平和的神色面對她。

“放心,對你來說只是一件小事,不會讓你違背你的武林道義。”

殷莫辭看著萬鈺彤在他面前坐下,他剛要重新安撫又躁動起來的心跳時,就看到萬鈺彤沈下臉色,話鋒一轉竟開始和他說正事。

“你知不知道,之前丘山宗主是怎麽被困在臨安的?”

殷莫辭一怔,他想到了這段時間的江湖傳聞,但他不解萬鈺彤此問是何意,便只回答:“不知。”

萬鈺彤不關心殷莫辭曲折的想法,她直接告訴他道:“是我父親偷襲了丘山宗主,將他關了起來。”

從萬鈺彤嘴裏得到了驗證,殷莫辭仍不免有些驚詫:“為何?”

“我父親他想從丘山宗主那問什麽消息,具體是為了什麽消息我還不知道。”

殷莫辭點點頭蹙眉深思著萬鈺彤說的話,但他忍不住分神用餘光去看萬鈺彤。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像這樣心平氣和地面對面坐著了,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他和萬鈺彤並肩作戰的時刻,這樣的想法令他忍不住心旌搖曳,想將這一刻留久一點、再久一點。

萬鈺彤又說:“丘山宗主從萬家堡離開後,是自願和祁宥去湮春樓的。”

聞言殷莫辭訝然擡起頭,聽到祁宥的名字他沒有選擇開口,而是用眼神詢問她。

萬鈺彤沒有賣關子,一口氣回答了他:“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因為祁宥手上有白夫人的信物,丘山宗主以為他挾持了白夫人,所以不得不聽從他、隨他去蜀南做客。”

未等他理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萬鈺彤突然拉長了音調,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不過……”

“不過什麽?”

“白夫人也並不是真的被祁宥挾制,她和東堂主赫連碧有私下往來,是她自己將信物交給了赫連碧。然後赫連碧將信物交給祁宥,最後以湮春樓的名義邀請武林群雄前往蜀南營救丘山宗主。”

殷莫辭聽得心驚肉跳,他直接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此舉何意?”

萬鈺彤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桌面,幽幽地凝視著殷莫辭:“你是不是以為,湮春樓想借此將武林群雄一網打盡,殘害正道?”

殷莫辭沒有直接出聲回答,但他眉頭緊皺,眼神也完全袒露出難道不是嗎的反詰。

萬鈺彤勾起嘴角,手上的動作瞬時停了,她說:“原本應該是這樣,可是赫連碧他暗地裏已經背叛了祁宥。”

殷莫辭露出了怪異的表情,可是他無心於議論魔教的內務,他靜靜地等著萬鈺彤的下文。

“赫連碧他意欲逼宮,他想借武林正派的手除掉祁宥,取而代之。”

“你想要我出手幫祁宥?”殷莫辭沒有忍住,他眸底掩藏著不虞的神色,試探著開口。

萬鈺彤笑了,她搖了搖手指:“我說過,不會讓你背棄你的武林道義。”

殷莫辭握在袖中的手掌松了松,但沈重的心情沒有減淡半分。

萬鈺彤譏誚地說:“赫連碧算什麽,就憑他也想對付祁宥,真是自不量力。”

殷莫辭眉心糾在一起,他垂下眼,死死地盯著擱在桌面上的茶杯。燈影在水面上晃動著,張牙舞爪地好似鬼魅的形狀,如同他此刻的內心。

萬鈺彤婉柔的聲音如同鉤子一樣往他耳朵裏鉆,她笑盈盈地、好似又想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情。

“我和你說了這麽多,你還沒發現其中的關竅所在嗎?”她湊近,手指和殷莫辭放在茶杯旁的手掌幾乎快要碰到一起。

殷莫辭聲音低啞:“從臨安到蜀南、從萬家堡到湮春樓,丘山宗主這段時間的行跡只有這兩處,而未往外洩出一分,這其中必定還有什麽勾結。”

萬鈺彤輕笑起來:“是啊,怎麽可能沒有勾結呢?若不是我的好三叔把丘山宗主的蹤跡透露給赫連碧,赫連碧一時間還想不到這樣一石二鳥的好計策呢!”

殷莫辭猛地擡頭,不可思議地問:“你說什麽?”

萬鈺彤點頭,肯定道:“我三叔和赫連碧勾結,他以助赫連碧上位為條件,謀取和湮春樓合作。”

殷莫辭覺得自己好似置身夢中,他愕然地和萬鈺彤對視,覺得聽到的每個字都荒謬到令人齒冷。

萬鈺彤尤嫌這把火還添得不夠,她掩嘴笑了笑,又說:“不過呢,我三叔是看不上赫連碧那個傻子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赫連碧除掉祁宥,他就可以把赫連碧也除掉,然後將伽華聖典收入囊中了。”

她朝殷莫辭眨眨眼:“你說是不是很妙?這樣我三叔還能贏得個除魔衛道的好名聲。這一切可都是我的好父親的謀劃,我三叔是不可能真的背叛家主的。”

殷莫辭看向萬鈺彤的眸光裏驚濤駭浪,心情覆雜到難以附加。

萬鈺彤合手,輕巧地下了最後的結論:“當然了,這一切都在宥哥的掌握之中,他們註定是白費心機。”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麽?”

“我要你——”萬鈺彤一字一頓,“在武林正道面前,揭露我三叔和赫連碧串通的事實。”

“什麽?”殷莫辭以為自己聽錯了。

萬鈺彤點著下巴,笑著問殷莫辭:“這不難吧?”

“為何?”

萬鈺彤沒有回答他,接著說道:“你可以放心,挾持丘山宗主只是順勢而為,原就不是祁宥的本意。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不會傷害丘山宗主,也不會主動對來營救的武林正道下手。”

“至於那些想渾水摸魚趁機趁機想奪取湮春樓手上那一卷伽華聖典的人嘛……”萬鈺彤話鋒一轉,臉上露出詭蜜的笑容,“閻王都難救想死的鬼,更何況這種人本身就該死,不是嗎?”

殷莫辭對此不置一詞,他已然差不多查清了平陵山一戰的真相。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執著於這一點。

萬鈺彤面色冷了下來:“自然是有我的理由,你不會又要說教我了吧?是要說教我不要和祁宥沆瀣一氣?還是要勸我改邪歸正及早回頭?你若是不願意,覺得我做的事情上不得臺面,那我就不找你再想別的辦法就是了。”

說罷她直接起身,撣了撣衣袖作勢要走。

殷莫辭伸手攔下她,他眼中霧氣濃重,情緒糾纏在一起,似憤恨、似困惑、又似委屈,教人根本看不清楚。

“我幫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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